“砂霸”成患 黑恶势力祸乱砂石市场

在山东省泰安市岱岳区青春创业开发区，山东省销量最大的干混砂浆生产企业——泰安凝易固砂浆有限公司两条生产线正在24小时满负荷生产。“产品一生产出来就被买走，供不应求。但企业对砂石采购价格最为敏感，2017年以来，砂石价格一路上涨，2017年8月前价格在30元/吨，两个月后涨到80元/吨，目前价格已涨到100元/吨。”公司总经理李玉贵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

记者近日在陕西、河南、山东、广西、贵州等地采访了解到，受市场需求持续、采挖要求日益严格及资源短缺等影响，从2017年起，我国多地出现砂石供应紧缺、价格飞涨，特别是2019年以来，砂石市场供需矛盾进一步加剧。在巨大利润驱动下，一些地方砂石私挖滥采不时出现，与黑恶势力存在联系的“砂霸”屡打不绝，成为行业毒瘤。

“拿着现金也买不到砂和石子”

随着砂石市场供需矛盾加剧，砂石价格一路上涨，一些重点工程和民生工程受到影响。不少不良商贩借机造假滥竽充数，更影响到工程质量安全。

广西桂腾建筑公司一位负责人表示：“由于河砂价格飞涨，现在用得比较多的是山砂，而山砂的价格也在上涨。以前一立方米山砂中的中砂价格是180至200元，去年上半年开始涨到280至320元，差价达到100元。”

以砂石为原料的商品混凝土价格也随之上涨。据了解，广西东南部某县的混凝土每吨上涨百元左右，西安混凝土C30指导价已突破720元大关。

贵州省交通建设工程质量监督局局长杨黔江分析认为，近年来砂石骨料行业之所以备受关注，源于一对矛盾：一边是经济社会发展对砂石骨料的持续需求，另一边是砂石骨料行业供给端的资源短缺。以河南省为例，2018年该省固定资产投资（不含农户）比上年增长8.1%，房地产开发企业房屋施工面积54685.56万平方米，比上年增长9.5%。

与此同时，出于保护生态环境的需要，各地整治关闭砂石企业、淘汰落后工艺的步伐逐渐加快。数据显示，2017年全国砂石企业减少到1.7万家，2018年仍处于削减状态。截至目前，陕西的铜川市、周至县、洛南县、柞水县、渭南市等区域将近90%的砂石场撤销或关停，黄河陕西段188个采砂场点全部关停，470只采砂船撤离。陕西企业反映，现在“拿着现金也买不到砂和石子”。

砂石短缺造成一些重点项目和民生工程延期或停工。息县淮河大桥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河南省农村公路项目里程最长的桥梁，原计划今年2月主体工程竣工通车。但记者4月初在息淮大桥看到，桥梁尚未通车，1590米长的桥梁上只有少量工人在干活。一位姓鲁的工人告诉记者，砂石紧张，工地时不时缺商砼，有时要等一两天才能送来。

广西桂腾建筑公司承建了一些扶贫公路，去年有一段时间因为砂石材料短缺被迫停工，致使工期受影响，企业压力很大。

受供应不足影响，去年一些海砂和海外进口砂石进入国内建筑市场。陕西建工集团机械化施工公司总经理田丰说，很多不良商贩借机造假，在砂中掺入石沫、面土、沙砾等，防不胜防，工程质量难以保证。

巨大利润驱动私挖滥采

《经济参考报》记者在多地走访发现，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违法开采砂石现象时有发生，一些黑恶势力“染指”砂石开采、销售等多个环节，甚至一些地方的公职人员也参与其中，加大了打击难度。

尹某某、张某等五人是西安市雁塔区电子城街道办事处二府庄村民，2016年初至2018年8月，他们在雁塔区东仪路一小区，以封堵大门等手段，让在这里售卖装修用沙子、水泥的刘某退出，并强迫小区业主以高于市场价格的售价购买他们的沙子。检察机关指控五人形成恶势力犯罪集团，涉嫌强迫交易罪，依法起诉。后经法院审理，依法判处五人有期徒刑及罚金等不同程度的刑罚。

2018年12月，河南省罗山县人民检察院依法对李正玉恶势力犯罪集团提起公诉。经查，2008年以来，被告人、信阳市人大代表李正玉等人在罗山县及正阳县淮河、浉河部分河段从事非法采砂，2013年和2014年，李正玉在未办理《河道采砂许可证》的情况下，租赁罗山县尤店乡双楼村和正阳县大林镇蒋湾村等地淮河河道非法采砂，分别销售720余万元和1400余万元，以李正玉为首要分子的恶势力犯罪集团，长期从事强迫交易、非法采矿等违法犯罪活动，造成国家资源流失、自然生态环境严重破坏。

黄河水利委员会河南黄河河务局水政处办公室主任何红生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从2018年6月开始，原阳县沿黄的陡门乡、大宾乡、靳堂乡、官厂乡、蒋庄乡、平原示范区韩董庄镇、桥北乡等七个乡镇，非法采砂、挖砂、经营砂场等违法行为多发。这些盗采的河砂全部流入地下交易。

记者从广西壮族自治区自然资源厅了解到，自2018年以来，广西各级自然资源主管部门共发现非法开采砂石案件206件。其中，持证矿山越界非法开采63件，无证非法开采143件。按照法律规定，对符合立案条件的126件进行了立案查处，多人被移送公安机关追究刑事责任。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对于盗采河砂的打击比较困难，由于盗采分子多是‘打游击’，挖掘机装载在车上就可以移动，机动性很强，给打击带来很大难度。”

广西壮族自治区贵港市自然资源局党组成员杨启强说，当存在多个违法主体在不同时间段对同一地点实施违法采矿行为时，违法主体难以认定，难以追究违法当事人的责任。

记者发现，为打击私挖滥采，各级政府制定了共同责任制度，不过在查处非法开采砂石等矿产资源违法行为时，并没有真正形成政府主导、部门密切配合的联合执法格局，对违法采矿行为的监管和打击未能形成真正的震慑力。

与此同时，自然资源执法部门在办理非法采矿破坏矿产资源案件，向法院、公安等部门移送矿产案件时，有时会遇到相关部门未及时受理或拒绝受理，案件查处落实到位困难。此外，法律赋予自然资源执法部门的权力有限，没有查扣、没收违法开采设备的权力，难以震慑违法采矿者。

陕西云德律师事务所律师陈冬杰说，以尹某某、张某这起案件为例，因城改项目占用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她在卷宗中看到最多的是类似“某某小区是咱们村的地”的表述，加上村集体与开发商之间不断升级的矛盾，使得村民合法权利受到损害而不知如何合法维权。面对开发商的违约和屡次维权无果，在他们的思维里，向占用他们土地开发的小区卖沙子，在自家地盘上做生意天经地义，也成了他们生活来源的保障。这些认识上的偏差为本案的发生埋下了隐患。

斩断非法采砂利益链

相关人士建议，在扫黑除恶如火如荼的大背景下，应加大对违法开采砂石资源的企业、人员的打击力度，严惩幕后“保护伞”和失职渎职行为人。

杨启强说，应利用科技手段，加大对砂石矿非法开采的防控打击力度。“建议继续做好矿产卫片执法监督检查工作，充分利用卫星遥感等技术手段，提前介入、提早研判，重点抓好矿产图斑判定和违法案件查处整改工作；及时转办跟踪矿产资源违法举报线索，持续做好日常矿产资源违法举报线索的督办转办工作，按照‘属地管理原则’，及时将矿产违法线索转办给地方自然资源主管部门，将非法采矿行为消除在萌芽状态。”

泰安市河道管理局资源管理科科长殷勇建议，应组织公安、交通、环保、安监等部门开展集中整顿、联合执法等活动，严厉打击违法开采、违规生产、非法盗采、污染环境等各类违法违规行为，切实规范山石资源开发秩序，加强对矿山停产状况的监督检查。

相关人士表示，应依法从重打击非法采矿破坏生态环境行为。督促各级自然资源主管部门加强日常监督管理，加大对有证砂石矿山持续越界非法开采行为查处力度；重点打击查处取缔无证非法开采破坏生态环境行为，依法从重追究违法当事人责任，达到“查处一案震慑一方”的效果，促进矿产资源有序开发利用。

陈冬杰说，在政府职能转变的过程中，建议进一步规范土地征收、农民失地救援保护等相关制度机制，同时更需要加强城市文化宣传和精神文明建设，让村民向市民的角色转换中不仅享有可靠的物质保障，更能感受到更多的精神力量。“有必要加强社会调解机构等公共服务机构建设，提供公益咨询、救助，引导当事人以正确的认识、正确的举动解决矛盾、消化矛盾，让黑恶势力犯罪从源头上消灭，彻底净化生活环境。”

着眼长效优化砂石供给

专家认为，应着眼长效、综合施策，科学统筹规划配置砂石资源，提高砂石企业集约化、规模化水平；加快机制砂替代天然砂速度，支持机制砂行业发展；加大推广应用新技术、新建材，多管齐下缓解供需矛盾。

广西壮族自治区自然资源厅矿权处有关负责人认为，在全面开展砂石矿产资源整治的同时，各级政府应科学编制砂石资源专项规划，进一步优化砂石矿产资源开发布局，要求在禁止开采区内的采矿权一律关停退出、限制开采区内的采矿权到期后不予延续、允许开采区内规模化集约化开采矿产资源，通过加强源头管理，有效改善砂石“小、零、散、乱”局面，促进砂石矿山集约化、规模化开采。

业内人士建议，以省级为单位，摸清砂石行业的主要底数，如禁采区和可采区、年产量与需求量、产品等级与建筑需求等级等，统计确定基建规模对砂石需求量，科学规划配置资源，调剂主产区与主销区之间的不平衡，实现供需平衡。

科学调剂砂石采矿权指标。建立砂石采矿权预留指标调剂制度，主要向重大基础设施配套资源项目和贫困县为脱贫攻坚而开展的资源开发项目倾斜，确保地方经济建设和扶贫工作的资源保障。

加快机制砂替代天然砂。殷勇认为，随着天然砂资源的逐步匮乏，通过制砂机和其他设备将石料加工而制成的机制砂，是保护环境、节约成本、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有利替代资源。据了解，机制砂的原料比较广泛，花岗岩、石灰岩、石英岩、灰岩等石料以及矿山尾矿、工业废渣颗粒、建筑垃圾等均可制作机制砂，就近取材生产还解决了运距远问题，有利于降低生产成本。

沪昆客专贵州公司总经理张智说，贵州在机制砂的应用上已有40余年的历史，是应用机制砂最早的省份，但机制砂一直作为地方材料，没有被当作产品或材料加以管控，当前，市场上的高品质机制砂十分缺乏。

张智建议，加快高品质机制砂在重大基础工程中的研发应用。技术层面，可规划重大基础工程应用机制砂的科学研究，结合矿产资源特征，通过“政—产—学—研—用”有机结合，建立机制砂岩石矿物数据库；标准层面，可构建重大基础工程机制砂标准体系，建立涵盖不同行业的全过程机制砂生产应用标准体系，确保机制砂质量；管理层面，可形成重大基础工程机制砂管控体系文件，对重大基础工程机制砂进行产品认证，规范机制砂市场。

针对当前机制砂的产量与市场需求不相匹配的问题，业内人士建议，通过政府的政策支持和资源的市场化配置作用，吸引更多社会资本进入机制砂行业。同时，大力提倡矿山和隧道等石渣就地机制砂石，特别是大量处理利用矿山尾矿、建筑垃圾等，达到废物回收再利用，并避免填埋对环境的再次破坏。

广西壮族自治区自然资源厅矿权处有关人士建议，梳理现有临时用地政策，协调研究从制度上解决砂石矿山及附属设施用地问题。加速新设采矿权投放，确保符合条件的采矿权及时出让，尽快形成产能，提升矿产资源保障能力。（记者 刘彤 李丽静 王志 孙晓辉 覃星星 蒋成 西安、济南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