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外上学，戴不戴口罩成了我每天最纠结的事

“在学校里得装什么事情都没有，身体健康开开心心，但是一回家就会焦虑地刷新闻。”在美国上学的阿明这样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

最近，他和他的中国同学们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一周前大家都还在担心国内，但现在国内的家长们又开始担心孩子，我们开始担心自己被歧视了。”就在采访开始前，阿明接到了父亲发来的一段美国华人媒体登载的，未经证实的视频片段：亚裔因为戴口罩在纽约街头被打。

阿明的感受并不是个例。在海外留学的他们，最近发现种种日常行为变得越来越敏感。去医院看病要遮遮掩掩，甚至连戴口罩和咳嗽也会令他人疑神疑鬼：口罩戴还是不戴？应不应该忍住别咳？在做每一个决定之前，他们一定会经过一番思考，因为有时候轻轻的一声咳嗽，就会引人注目。

疫情肆虐期间，世界说和几位在海外留学的中国人聊了聊，让他们说说自己的故事。

歧视

在意大利米兰读书的小小已经一周没有出门了。他和他的室友买好了足够的食物，准备就这么在住处一直呆着，如果不是因为最近的考试，关在家门中的日子可能会更久。

在家里憋着并不是为了防疫，而是因为不久前的遭遇。小小告诉世界说，一天放学后，他和同学地铁踏上了回家的地铁，旁边的路人看到他俩上车便迅速躲开。高峰期的地铁车厢上，两人的旁边硬生生空出了半个车厢的距离。

小小拍下了在地铁车厢中的遭遇 / 世界说

疫情爆发后，这些已经成为了小小和同学们每天的面对的常态。不管是走在街上，坐在公交车上，还是去政府机关办事，一些当地人见到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闪躲开来，并迅速捂住口鼻。

在他的周围，不只是中国人，只要长着亚洲的面孔，都有可能被直接与病毒联系起来。

一些意大利政客在社交媒体上发文呼吁不要歧视华人，甚至有一些政客上传了自己去中餐馆吃饭的照片，用亲身经历力挺在意华人，但这些依然没能安抚当地人惧怕病毒以及亚洲面孔的心情。

随着武汉封城消息的传来，以及意大利确诊病例的出现，当地人对小小他们的态度越来越糟：

小小和室友在一家超市购物时，结账的地方有一名当地人不停地在问收银员：“这有两个中国人，你怕不怕？”

“已经见怪不怪了。”小小说，欧洲很多地方并不如表面看起来光鲜，从刚来到现在都已经习惯了，“好无奈的习惯。”

就在采访结束后的那天晚上，小小离开家门去参加了考试。考试前，小小再次联系了我们，他收到了来自家中的微信：爸爸是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正在一线作战，但最近因为身边有人确诊，他的爸爸开始了漫长的隔离期。

而就在他出发去考试地点的公交车上，又有当地高中生见到他捂住了口鼻，这回他再也忍不住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还要这么难？”

暖心

不公平的现象并没有在所有地方发生。就在病毒冲破国境线，逐渐蔓延至全世界的时候，依然有很多中国人在海外受到了当地人友善的对待。

在英国爱丁堡读书的板栗告诉世界说，周围的民众对疫情并没有过度的反应，最近虽然经常能在公交车上听到有人在讨论新冠病毒和英国撤侨的事，但他们并没有向同处一辆车的自己投来异样的目光。

”可以说，我并没有感觉到被排斥和区别对待。“板栗告诉世界说，”位子不够了，该坐我旁边也都会坐，sorry和thank you这两句国民礼貌用语也会自然地说。”同时，学校还发邮件通知所有学生，英国已经出现了确诊病例，但如果来自中国的同学有被歧视或遭到攻击的经历，可以向校方寻求帮助。

小C在日本京都上学，在当地一间便利店打工的时候，也收到了来自同事和客人的友善对待。她告诉世界说：即使本地出现确诊病例后，当地人也没有因为她是中国人有特别的反应。得知她是中国人后，一些客人和同事还会主动关心道：家人还好吗？受到了疫情的影响吗？老板也向店内的中国员工表示，如果想要寄一些口罩回国的话，他会帮忙留一份。

同样在日本，即将结束交换的可可也告诉世界说，因为疫情，本来计划1月份回国的她，只能延期回国。

幸运的是，来日本前，可可在微博上认识了一名日本网友，恰好是在当地负责中国相关事务的公务员。虽然不懂中文，但那位公务员帮了她很多。得知武汉的疫情后，他第一时间告诉了中国学生们有什么就医渠道。他还劝中国学生不要太早回国，如果因为延期归国需要办理什么手续，他都愿意和中国的学生们一起去办。

当我们问到最近出现在日本街头“武汉加油”的标语时，可可说“都是真实发生的”。有一次，可可来到卖口罩的商铺，商家得知她是中国人后告诉她：“这个冬天很艰难，但一定要加油。”

2月8日，日本大阪道顿崛出现的“挺住武汉”标语 / 产经新闻

限制入境

“我是看形势不对，直飞大概率出事，重新买了三次机票全部被取消了。” 在澳大利亚上学的小王决定赌一把，先飞到韩国，再转机去澳大利亚。

1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新冠肺炎的爆发为国际关注的公共卫生紧急事件。很多国家随后升级了入境管制措施。根据国家移民管理局2月10日的统计，共有128个国家对来自中国的人员实施了一定程度的管制，其中就包括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加坡等热门留学地点。

自2月1日起，澳大利亚发布了旅行禁令，除澳大利亚公民、永久居民及相关亲属外，禁止所有从中国大陆出发的人员入境。作为中国留学生留学最火热的目的地之一，又时值开学季，澳大利亚的这一措施让很多像小王一样的中国学生陷入窘境。

2月2日，澳大利亚珀斯机场，两名刚刚抵达的中国旅客 / 网络

实际上，小王从中国出发的时间恰是2月1号，按理说澳大利亚的旅行禁令当时已经生效。但到了韩国后，航空公司又告诉她，已经和澳大利亚方面确认，可以入境。

第二天早上，小王落地悉尼。因为护照类型的关系，她走了人工通道。但入境官并未如航空公司所说予以放行：“第一批进去的4个人，签证被现场取消了……到我们这（连护照）都没看。”

随后，小王和同行几个人一块被带到了一间俗称“小黑屋”的等候室，房间里有8把椅子，坐满了人。入境官随后告知他们要返回中国。小王被安排了晚上9点30分回上海的飞机，单程机票接近人民币5000元，是小王自己出的钱。

但真正令小王不满的是令人费解的入境政策：走电子通道的都“溜”过去了，走人工通道的却被拦下。据小王所说，同时到达的另外一架飞机上的中国乘客，上百人走电子通道全都入境了，为什么自己过不去？

但就在上飞机前2小时，小王的命运再次出现反转。落地接近12个小时后，入境官又告诉他们又可以入境，给出的理由是：“我的上级改变了他的想法。”

“Roller coaster day (过山车般的一天)。” 小王用一句英文为她的一天做了总结。事后，她表示依然很不理解澳大利亚的入境政策：“真的很无语。让你滚，不商量，无理由，让你入境也不知道为什么。”

隔离

面对疫情，每个学校采取了不同的态度，但大体可以归为两种：一些学校选择提醒从中国回来的学生需要注意，如果身体出现状况需要及时联系医疗部门。也有一些学校进一步出台了隔离政策：从湖北省到整个中国，有过这些地区旅行史的学生和教职工被要求上报相关信息，并实行自我隔离。

问题随之而来。在我们采访的留学生群体中，大家对于隔离政策的看法并不一致。

一些同学认为，隔离政策看似一刀切，但在病毒传染性如此之强，以及存在部分无症状携带者的情况下，也算是合理防范。况且很多学校的隔离并不属于强制手段，只是建议同学居家隔离而已。

也有同学对隔离的做法产生质疑。在美国读书的小李对世界说表示，世界上曾出现过很多传播更广、致死率更高的疾病，但从没有听说过如此激进的手段针对来自某一个地区的同学。这种一刀切的政策对权利的限制过于宽泛，而且有部分学校甚至只对中国籍学生采取了相关的措施，相应地也更容易导致歧视。

“就像封城就必须提供物资一样，实施隔离也应该提供配套措施，比如视频课。” 阿明也认为学校的隔离政策需要尽量完善学生的保障措施。

但在我们所有询问的对象中，虽然有部分同学表示，校方向教师们发出过邮件，希望尽量体谅因为隔离而缺课的学生，但大多数学校缺乏系统的对被隔离学生的物资保障，以及受影响学业的补救措施。

另外一些在美国留学的同学表示，视频课程并不算多，他们需要私下和教授沟通，以尝试补上受影响的课业。在日本交换的可可也告诉我们，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中国学生在自我组织，如果有需要会互相帮忙。

正在升级的影响

这段时间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留学生涯中的关键点。有同学表示，刚刚结束面试；也有同学说，自己刚刚申请了研究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疫情耽误了录取；还有一些同学正处在考试周，担心成绩会受到影响。

但随着全球抗疫时间线的拉长，一些海外高校已经在制度层面上开始完善疫情期间的教学、科研以及校园活动计划。截至发稿，我们看到悉尼大学、墨尔本大学等高校已经公布了疫情期间的网上授课方案，并给出了延迟入学的选项。

完善制度或许还不够。随着海外人传人案例的增多，疫情带来的影响正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得持续且复杂。

阿明最近正在积极寻找实习机会，在这段时间的面试中，“你寒假去做什么了？”这样的问题经常出现。

“可能是巧合，但我会提一下我没有回国。” 阿明说，可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依据受访者要求，文中人名皆为化名。

方方、一番参与了本文的采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