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光复腾冲：八千将士以阵亡换胜利

　　文/羊城晚报记者 董柳 实习生 黎瑶

　　图/羊城晚报记者 周巍

　　雨季的腾冲，宁静而悲壮。71年前的另一个雨季，一场中国远征军与日军的战斗也在这里打响。

　　1944年，中国远征军经过127天的苦战，历经大小千余次战斗，终将据守在腾冲的日军全歼，腾冲也成为中国滇西沦陷区首个被光复的县城。在歼灭日军3395人的同时，中国远征军共有8671名官兵阵亡。

　　位于腾冲县城西侧的国殇墓园，安葬着3000多名在战斗中牺牲的中国远征军将士和19名盟军官兵。矗立在墓园中的阵亡将士姓名碑，雨中更显肃穆，无言地诉说着万里长征人未还的故事。

　　被占：日军未费一枪一弹

　　腾冲位于云南省西部，毗邻缅甸，是一座边陲小城。

　　1942年4月29日，日军攻占缅甸腊戍后，驻守云南腾冲的中国驻军没有警惕到日军侵犯。1942年5月4日，日军突进与腾冲相邻的云南省龙陵县的消息传到腾冲，全县顿时一片慌乱。

　　驻腾冲的腾龙边区行政监督龙绳武不但没采取防范措施，反而加紧搜刮民财，不顾地方士绅恳请他组织御敌的请求，于5月7日由护路营一个连护送，押着搜刮到的70驮鸦片、玉石等财物匆忙启程返回昆明。

　　监督公署机关职员纷纷逃散。5月8日，腾冲已成无政府状态。再加上从缅甸逃回的伤兵、难民络绎不绝，整个城内人心惶惶。

　　10日午后14时许，由日军56师团146、148联队各一部组成的“黑风”部队共292人，未费一枪一弹就侵占了腾冲城。这时的腾冲，各机关门户洞开，居民逃散一空，城内所有公私财物全部被日军所占。

　　反攻： 127天里历经千战

　　1944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出现转折，民国政府再次组建20万中国远征军，以卫立煌为司令长官。4月，蒋介石致电卫立煌，下达了渡江反攻任务。5月11日凌晨，中国远征军经过一夜抢渡，除一名士兵落水溺死外，全部安全渡过怒江。

　　6月23日，远征军长官部下达了攻克腾冲的命令，要求第20集团军乘驻守腾冲的日军向龙陵增援之机，兵分两路迅速南下向腾冲县城进击。

　　腾冲城是滇西最坚固的城池，并有来凤山作为天然屏障，两地互为依托。日军经过两年多的经营，在两地筑有坚固工事及堡垒群，准备了充足的粮弹，奉命死守至10月底以待援军到来。

　　中国远征军决定先攻占来凤山，拔除腾冲城外的据点，再围歼城内守敌。7月26日午时，远征军在美国空军掩护下，以优势兵力向来凤山猛攻，血战三日后，终于攻克。此时，城内日军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8月2日，腾冲城攻击战打响，日军凭借坚固的城防工事坚守。中国远征军进攻部队利用美军轰炸机的轰炸效果发动猛烈攻击，冲上城墙并击退城墙上的守敌，乘势于8月6日冲入城内，展开了巷战。

　　受武士道精神“洗脑”的日军不断利用房屋和墙角为依托负隅顽抗，逼近时则以刺刀与远征军官兵展开白刃战，战斗异常惨烈。据《滇西抗日战争史》记载，中国远征军攻城部队每日多则前进二三十米，少则只能前进五六米，进展十分缓慢，因为每前进一步要付出很大的伤亡代价……

　　9月14日，经全面围剿，腾冲县城宣告光复。

　　光复腾冲的战役历时127天，日军3395人被全歼，中国远征军共有8671名官兵阵亡，伤者1万多人，盟军官兵阵亡14人。城内的房屋建筑全部毁于战火，被称为“焦土抗战”。一位远征军老兵回忆，战后的腾冲，找不出一栋能躲风避雨的房屋，寻不到一片没有弹孔的树叶。

　　抗战地标

　　国殇墓园：这里埋葬着平均年龄不到20岁的3346名阵亡官兵

　　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再走腾冲，当年的腾冲古城早已不复存在，新建的城楼和牌坊也不及历史旧物厚重。唯有国殇墓园中的3000多块阵亡官兵姓名碑，还在提示着70年前那场战斗的惨烈。

　　1946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九周年之际，在国民党元老李根源的倡导、组织下，腾冲人民在城郊小团坡一带为阵亡官兵修筑了规模宏大的安息地——国殇墓园，以纪念抗日战争时期中国远征军第20集团军攻克腾冲战斗中的阵亡将士。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两千多年前，楚国大夫屈原在《九歌·国殇》中，为追悼楚国阵亡士卒写下了这句挽诗。

　　如今，国殇墓园是国内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抗战时期正面战场阵亡将士纪念陵园。1996年，它被国务院列入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记者来到国殇墓园时，时值雨季。园中，游人稀稀拉拉，他们多是一手撑着雨伞，另一手捧着白色菊花。

　　沿着国殇墓园第一台阶循石级而上，在第二台阶处建有庄严肃穆的忠烈祠。

　　忠烈祠后面的31米高的小团坡上，3346块墓碑像整齐的士兵一般排列着，由下到上，士兵的等级越来越高，向世人昭示曾经的战火硝烟。在那里长眠的，是平均年龄不到20岁的热血男儿。

　　安眠在这里的每一位远征军官兵，都有一个万里长征人未还的故事。只是时光走远，这些故事只能湮没在记忆的尘埃中。

　　不朽老兵

　　谍报兵卢彩文：如何在日战区搞到情报

　　在中国9月3日举办的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上，中国远征军老兵卢彩文是抗战老兵乘车方队中的一员。

　　日本人占领腾冲时，卢彩文16岁，今年已经90岁高龄。卢彩文仍记得当时往山上避难的一些细节，以及自己投笔从戎当情报兵，从敌占区获取一份“有价值的情报”的过程。

　　a.军校毕业当情报兵

　　1942年七八月份，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简称：滇西干训团）在云南大理三塔寺正式成立。不满17岁的卢彩文，得到这所军校招生的消息之后，就去报考了。本来年纪偏小的他，没想到考上了。

　　一年后，卢彩文和另外4名学员被安排进了他的家乡腾冲沦陷区进行潜伏收集情报。“一方面要收集情报，一方面要保证不能出错。”

　　但卢彩文坦言，这“说得简单，做起来不容易，因为要想知道日本人的情况，你敲锣打鼓地去就是送死，只能秘密进行。”

　　老人回忆，当时日本人已经占领腾冲一年多，对当地实行怀柔政策，还在当地办起了学校。好在那时不像现在说普通话，在语言方面，身为腾冲本地人的卢彩文具备了“第一个好条件”，另外他的年龄小，别人不会怀疑那么小的年纪是搞情报工作的。

　　日本人在当地发了一种良民证，拿了良民证行动就更保险。但是，到了日本人占领的地方，你就必然要做出一些亡国奴的表现——要向他规规矩矩的行礼，否则他们就会打你，甚至把你杀掉。

　　拿到良民证后，卢彩文就可以在城市附近来去自如了。通过这种方式，他把腾冲的敌军情况包括哪几个连队驻守，敌军有些什么活动，基本都掌握了。

　　b.决定搞份大情报

　　但这仅是一般的情报。卢彩文随后决定搞些有价值的情报。

　　“有价值的情报怎样搞，首先要摸清跟日本人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这是一个突破口。”卢彩文分析说：跟日本人打交道的其实就是汉奸，所以他决定去找汉奸。

　　但汉奸里面的类型也很复杂：小汉奸好找，但不知道重要情报，没有价值；卢彩文决定找中间层面的一些汉奸。时任日军腾冲宪兵队队长名叫孙正邦的人进入了卢彩文的视线。

　　自己直接去找，风险太大，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底牌。卢彩文说，他先了解了这个人后，再摸清了孙正邦的亲友情况。卢彩文决定找一个自己认识的同时也与孙正邦亲戚相熟的人前去传达策反的意思。

　　“我派去的人就说我们是十一集团军总司令部派来的，在云南我们是最高的军事单位，没有比我们再高的了，所以我们说话是算数的。我们就和孙正邦说了，反攻指日可待，我们要了解日本人的情况，你现在是帮日本人做事，将来我们把日本人打败了，你想不想找一条退路，要是跟我们合作，我们保证胜利后，你的生命财产以及亲人我们都可以帮忙。当然你不愿意，我们也不勉强。”卢彩文讲述了他的策反方法。

　　孙正邦考虑再三，和卢彩文派去的第三方人士说：“你们说得有道理，我是要找一条后路了，可以做点事情。”

　　随后，双方约定了见面时间。

　　c.策反汉奸拿到情报

　　1943年年底，卢彩文化名李文华，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走进了孙正邦的家。

　　“他家也是穷，房子也是陈旧的房子。”卢彩文走进孙正邦家，才发现孙正邦并不是想象中的有钱。

　　四十多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嘴上镶着金牙——卢彩文在院子里极力搜索这样特征的一个人。在屋子里，卢彩文发现了孙正邦。

　　见面后，卢彩文向孙正邦表明了两点：“第一，反攻后我们保证你的安全，你有困难，我们都可以帮你解决。第二，下一次，你有情报，我到你家里来拿，但你不要直接找我，这样对你对我都好。”卢彩文说，孙正邦同意了。

　　随后，孙正邦把原来准备好的情报给了卢彩文。走出孙正邦家门时，卢彩文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时过境迁，情报的具体内容，如今卢彩文已完全记不清了，但卢彩文记得，他凭借着这份关于日军进攻计划的情报，让他直接从少尉升任中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