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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之孙:虽没见过祖父,但时刻被家风浸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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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6-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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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图说

  ■本报记者 龚丹韵

  人物

  写信人:朱自清

  收信人:朱自清之子朱闰生,朱自清散文《荷塘月色》中的“闰儿”

  解读人:朱小涛(朱自清之孙、朱闰生之子)

  解读

  这封信写于1948年,是爷爷朱自清写给我父亲的。

  信中说“第二次汇的十万元也收到了”,背景是当时我父亲已经开始工作,知道爷爷一个人在清华教书的薪水,承担全家那么多口人的生活,很吃力,所以父亲一找到工作,便想办法给爷爷寄点钱,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别看爷爷在清华教书,可他的生活一直比较拮据,因为家里人口多,负担比较重,以至于父亲读到高二就中途辍学了。

  接下来信中说,父亲调到了编辑组“实在跳得太快了些”。父亲本来在中央日报做校对,自己比较认真努力,就被调到编辑组,后来就在中央日报搞地下工作。

  而信中,爷爷指出父亲实在跳得太快了些,他认为父亲的“学识和经验还不够”,并没有因为父亲工作上的“上升”而表扬他,反过来叮嘱父亲“事已如此,只盼望你努力尽责”。接着,爷爷要求父亲补习英文以充实自己,让他多读点书,工作谨慎,认真负责,提醒他“切不可因为跳得快略有骄心”。

  从这封信中,可以看出作为长辈的爷爷,是如何严格要求父亲的,这种严格要求其实也是一种关爱。

  无形家风的有形力量

  我父亲朱润生,是朱自清的次子。《荷塘月色》里有一段描述“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那个“闰儿”就是我父亲。

  1925年父亲出生后,祖父朱自清经胡适和俞平伯介绍,到清华学校大学部任教。1927年,父亲被祖父接到北京生活,不幸的是,1929年祖母去世,父亲和两位姑姑回到了扬州,与曾祖父曾祖母生活在一起。父亲一直生活在扬州,直到19岁时离开。

  我是在祖父去世11年后才出生的,所以没有见过祖父本人。我对他的了解和认识一开始也是比较模糊的。2004年,我从北方调回扬州,从事文化工作,才开始整理祖父的资料,看他留下的日记,寻访他走过的足迹。

  祖父朱自清也是个普通人,他与我们大多数人一样,在生活中有欢乐也有苦恼,有成功也有坎坷。他的兴趣很广泛,嗜好美食,喜欢烫干丝、狮子头、包子点心,特别喜欢吃花生米。他喜爱旅游,对山水格外留恋。他对先生和老师永远保持着一份敬重。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因而学习总是很努力,从小梦想做一个文学家,到最后真的梦想成真了。

  朱家没有明文的家规家训,也没有刻意营造过家风,但是朱家几代人,确实都具有一些共同的性格和品质,这也许就是无形家风的力量吧。

  父亲“闰儿”临终前的几个月,我在家陪侍他老人家。为了让他开心,我用戏谑的笔法写了一篇父亲的小传。其中有这样几句话:“其人心地良善,性情平和。一身正气,崇德向善,诚以待人,讷于言而实于行,上尊长辈,下示后代。不喜名利而尤嗜美食。今虽八十有六,疾患在身而此性未改。岂非人生一大乐耶?”

  父亲当时已疾病缠身,又患老年痴呆症,看完小传,他老人家露出了蔼然宽和的笑容,提笔哆哆嗦嗦地在那段话后面写下“很好”两个字。对“一身正气,崇德向善,诚以待人”几句,他特别认可。这也是朱家几代人一致的风格,姑且看作是朱家的家风吧。

  自己改名成“自清”

  有人说朱家在扬州是“名门望族”,其实不是。我的曾祖父、高祖父,当过芝麻小官,朱家最多只是个小康家庭。曾祖父当了十几年的小官吏,深知官场的黑暗和险恶,他希望儿女们远离官场,饱读诗书并学有所成,于是借苏东坡“腹有诗书气自华”诗句中“自华”两字给儿子起名。所以祖父朱自清的原名叫朱自华。

  祖父不负众望,刻苦读书,终于考上北京大学。随着岁龄增长,祖父觉得光读书是不够的,首先要做好人,于是改名“自清”,意在勉励自己做一个清正之人。

  祖父自小酷爱读书。听长辈们讲,他读起书来,可以整天足不出户,吃饭也要别人提醒。在扬州中学念书时,他就把经史子集中的基本典籍读了个遍。但后来,几次家庭变故使朱家家道中落了,无忧无虑的读书时光成为过去式。

  中落到什么程度呢?《背影》里有几句话:“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番破败景象,就是祖父朱自清考大学时的光景。这样的生活境遇,使得祖父很小就对穷苦人生活有深切体会。他对下层劳动人民充满同情,这种感情贯穿了他的一生。

  比如1923年他在温州教书,亲眼目睹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被卖掉,只卖了7毛钱,为此他写了一篇散文《生命的价格——七毛钱》。他在文中悲叹道:“她的悲剧是终身的。”后来祖父到清华大学任教,他与学校工友处得很好,平时在路上相遇,他都打招呼。有的时候当差给他送信,他会专门多给当差一点钱。工友们帮他做了什么事,他都很客气地说:“劳驾,谢谢!”大概说得太多,这种习惯居然发展到家里来。有一次祖父叫孩子帮忙倒水,顺口就说:“劳驾,倒杯水。”我的继祖母陈隐竹后来说他:“以后不要这样和孩子讲,显得没有父子情分。”祖父这才注意不在家里用“劳驾”这样的词语。

  我有一次去北京看望继祖母,她说扬州人受不了北京冬天的冷,祖父当时只有一床薄被子,冷得不行,躺下以后,让人用绳子把被子绑在脚底下,防止走风。祖父就这样在被子里读书。还有一次,祖父在书店看中一本新版韦伯斯特英语大辞典,定价14元,相当于他一个学期的学杂住宿费。他咬咬牙,把那件在《背影》中出现过的紫毛大衣当了,买了辞典。而那件紫毛大衣,再也没有赎回。

  祖父还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惟其如此,他的散文才注满情义,打动人心。在他的散文创作中,有写父子之爱的《背影》,有写夫妻之情的《给亡妇》,有写儿女之乐的《儿女》。散文家李广田评价《背影》最能代表祖父的为人。这篇文章论行数不满50,论字数不过千五百言,却有历久传诵的感染力,不是靠宏伟的结构或者华丽的文字,只是凭了它的老实和真实感情。这种至情至性,也表现在他平时的为人处世中。

  在祖父的日记中,我经常可以读到这样的字眼:“我太自私了”、“过于懒惰”、“不够努力”等等。1926年,他亲身经历了“三·一八”惨案,目睹了血雨腥风的场面,后来写成了《执政府大屠杀记》一文,痛斥反动政府的暴行,但他也坦率承认,自己当时有点害怕。对于自己的“由怕而归于木木然”,他自责道:“实在是很可耻的。”这正是他诚朴正直天性的自然表露。

  一身正气三兄弟

  “北有朱自清,南有朱物华,一文一武,一南一北,双星闪耀”,这是中国知识界、教育界对朱家两兄弟的赞誉。

  祖父的二弟朱物华,是我国电子学科和水声学科奠基人、中科院院士、上海交通大学“文革”后第一任校长,培养的学生中有杨振宁、邓稼先等。他和兄长朱自清一样,一身正气,热爱祖国,严谨治学。他们两人就连生活中待人接物的方式也很相似。那时候二叔祖已经是一级教授,每个月工资365元,但他只拿300元,说人不能太贪心。

  1955年,二叔祖奉调从上海交大去哈尔滨工业大学,走前处理房产,他把自己买的衡山路3层小楼以2000块的低价卖给一对退休夫妻,因为老人拿不出更多的钱了,他很同情这对老人。周围的同事提起这件事,都说二叔祖“迂啊”。

  二叔祖80多岁时,交大的领导看他年事已高,给他配了专车。他不肯要,再三推辞,终于拗不过众人,被大家拥进车里。车子载他回家以后,他一下车,便做了一件惊人的事:立即步行返回学校,再步行回家,以此证明“我还有行走能力,不必乘车”的决心。

  上世纪八十年代,二叔祖随政府代表团出国访问,看到有媒体报道,说朱物华教授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还用3个月的时间掌握了俄语。二叔祖大为光火:“胡说八道,我哪有这样的本事!”他让人去和媒体交涉,要求更正。

  他有3个孩子,老大考到交大时,他有点不高兴,觉得有瓜田李下的嫌疑,怕别人说他是搞关系,于是宣布另外两个儿子不准考交大。结果一个儿子以第七名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二叔祖还不信,让人打电话问招生办是不是搞错了名字,要求对方务必仔细核对名字。

  1989年秋,87岁的二叔祖上班步行途中,被一个冒失的年轻人骑自行车撞倒,头部血流不止,急送医院。交警扣下了年轻人的自行车。年轻人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带着礼品到医院探望,二叔祖只说了一句“不收”,随后挣扎着起来,颤颤巍巍赶到交警队,为年轻人说情:“他不是故意的,把车还给他,以后小心就行了。”拿到车子,二叔祖让年轻人把礼品挂在车把上,说一声“去吧”,对方望着头缠绷带的二叔祖,一时恍惚,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祖父的三弟朱国华,厦门大学法律系毕业,拿全额奖学金,还是学生会主席。抗战胜利后在无锡地方法院担任检察官,任上也是两袖清风,廉洁自守。

  有一次,他在路上遇见一名富商,富商见到他就弯腰鞠躬,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富商迅速拿出几根金条往他怀里塞。三叔祖吃了一惊,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这是一位开银楼的商人,有桩官司经叔祖审理获得胜诉,使其免于破产,富商以此表示感谢。三叔祖就说,胜和败都靠依据法律,我没有做什么,东西不能拿。富商随身掏出一支派克笔,一定要做个纪念。他一看推不掉,转身就走了。

  1953年由于所谓历史问题和海外关系的牵连,三叔祖被剥夺了工作权力,失业在家多年,生活困难,但是他没有一味抱怨,而是每天义务扫大街,给孩子补文化课。一家五口的生活全靠妻子支撑。本来想要哥哥朱物华安排一个图书馆工作的位子,但二叔祖不肯滥用职权。不过,几十年里,二叔祖一直拿自己的工资接济弟弟。1988年,已经82岁的朱国华才得到平反。

  朱家三兄弟都有一颗拳拳爱国之心。祖父朱自清病逝前不到两个月,在家境十分艰难、身体极度衰弱的情况下,毅然在拒领美援面粉的声明上签名,捍卫了国家和民族的尊严。二弟朱物华、三弟朱国华则以另一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家国情怀:1961年,正是国家遭遇自然灾害时期,朱物华时任上海交大副校长,他谢绝了国家为他配置的花园住宅、谢绝了按规定小车接送的待遇,还多次谢绝增加工资,看病求医也不出示公费卡,节衣缩食,教书育人,默默地为国家分忧解愁。三弟朱国华被迫失业多年,没有一味怨天尤人,而是以开朗豁达的胸怀教育自己的孩子刻苦读书,自强不息,报效国家。

  家风如溪水滋养后人

  我父亲这辈兄弟姐妹七八个,几乎都继承了祖父、叔祖父的遗风。

  我的叔叔朱乔森,是中央党校知名的党史专家、教授。当年,祖父朱自清在拒领面粉的声明上签名后,正是朱乔森亲手退回了面粉票,当时他只有15岁。受祖父影响,他一生十分看重节操、修养,爱国敬业,廉洁奉公。他在生活上非常简朴,除了参加重要活动穿一身西服外,几乎没什么像样的衣服。代步工具是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生病戒烟之前,他抽的都是价格最低廉的香烟。但他在对待别人或公家时却表现得非常慷慨。每次为灾区捐款捐物,他几乎是所在教研部里捐得最多的,一次捐款就高达千元。有一次捐衣被,一下捐了几十件,而且是拖着病弱之躯亲自送到教研部。

  1994年,他被查出身患癌症。手术化疗住院期间,他把病房变成了书房、课堂,在病房里读书写作,给博士生讲课。死神逼近时,他几乎已经无力说话了,依然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为博士生批改论文。2002年,68岁的他被癌症夺去了生命。

  我的大伯父朱迈先是朱自清的长子。1933年,朱自清把他接到北京,他考上了崇德中学,并在学校入了党。他曾对他的好多同学产生过影响:孙道临、黄宗江、杨振宁。在孙道临、黄宗江的回忆文章里,都曾提到朱迈先。孙道临说自己的第一篇作品就是在朱迈先鼓励下写的。

  2009年我接待杨振宁先生时,他跟我提起朱迈先,说两人是北京崇德中学的好友,他曾专门询问朱迈先的下落。大伯父朱迈先在卢沟桥事变前已经入党,一直从事抗日救亡活动。据与他共事八年的抗战老兵谭涛说,朱迈先平时喜欢学习,看进步书报,文化水平很高,有学者风度,没有官僚习气,平等待人,以理服人。他还给同事介绍艾思奇的 《大众哲学》一书,后来策动了国民党一个师起义。解放后大伯父被分配到广西桂林中学当教师。可惜在解放初期的“镇反”运动中被错判含冤而死。1984年得以平反昭雪。大伯父曾经说:“以我的职位捞点是很容易的,但是我不能给父亲脸上抹黑,更不能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老百姓的事。”

  我三叔祖的孩子朱韵,由于受父亲所谓历史问题的牵连,小学毕业就辍学了,十六七岁从上海去云南务农,回城后当车工,自学文化课。1988年,她参加招干考试,此时她正好在上海郊区给一个干部的子弟补课。那位干部说:“报考我们这里的单位吧,我来帮你安排。”她拒绝了,她认为如果考得不好而被录取,这对考得好的人是一种不公平。结果,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被中国银行录取。

  到了我这一辈,我想说说我的堂兄、朱自清的长孙朱寿康,由于受到父亲牵连,他插队6年返城后,当时哪个单位都不要他。恢复高考后的1978年,他考了390多分,名牌大学分数线都够了,但仍然因历史问题没有被录取。高考第二次扩招后,终于被南宁师范学校录取了。毕业后,他回到母校南宁三中当老师,几乎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还被评为全国师德模范、广西特级教师。多少年过去了,提起朱老师,认识他的老师学生仍然竖起大拇指。他曾对我说过:“我虽然没有见过祖父,但祖父的人格和品行,是我永远都要学习的。”

  或许是家庭规模不够大,或许是族人天各一方过于分散,朱家并没有专门制定家规家训,但是我的前辈们在生活和事业上留下的点点滴滴、枝枝叶叶,像清澈的溪水,一直在滋养着朱家后人。这种家风的传承方式除长辈们讲道理外,更多更主要的是他们行为举止上的率先垂范。

  如今,朱家后人中没有做大官的,也没有富豪,都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但是一种内心宁静、平凡普通的生活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部分材料参考朱小涛在上海图书馆的演讲)

  照片提供:扬州朱自清纪念馆。

  朱氏家风

  其人心一身正气,崇德向善,诚以待人,讷于言而实于行,上尊长辈,下示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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