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高僧曾记载楼兰古城: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
中瑞西北考察团在考察塔克拉玛干沙漠途中。
斯文·赫定(右二)和中瑞西北考察团。
▲楼兰古城中最重要的建筑之一,“佛塔”。
斯文·赫定在新疆。
▲楼兰古城被斯文·赫定发现时,“三间房”旁边散落的车轮和木简。
本报记者 米艾尼
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之中的罗布泊,是中国最人迹罕至的一片土地。古人给它的命名,原意是“多水汇集之湖”,而“罗布泊”三个字,现在指的是一片干旱到极致的生命禁区。那里曾经的风景,都被荒原湮没在黄沙之下。
100多年前,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在罗布泊探险时,偶遇了一个从未被人类发现的神秘古城。隐藏在历史砂砾中一千多年的楼兰王国,重现于世。
赫定回到欧洲,向全世界公布了这个“沙埋文明”,举世轰动。神秘的“楼兰”,是20世纪最伟大的考古成就之一。楼兰所在的那片罗布荒漠,成了世界探险家、考古学家趋之若鹜的乐园。
作为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通道站,楼兰文明是不能忽略的章节。这里被称为“亚洲的庞贝古城”。与庞贝不同的是,从发现至今100多年过去了,楼兰有太多未能解开的历史之谜。
在十几个世纪中,这个神秘古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们穿越到100多年前那个干冷的春季,随着赫定和他疲惫的驼队,重新“发现楼兰”。
罗布泊位置之争
瑞典人斯文·赫定,并不是第一个来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欧洲探险家。1876年,一个叫普尔热瓦尔斯基的俄国探险家,经过艰辛的跋涉,深入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腹地。在那里,他找到了充满神秘色彩的罗布人。
罗布人是罗布泊地区的土著居民,他们有自己的罗布方言,以打渔、狩猎为生,千百年来与世隔绝,几乎不与外界接触。
普尔热瓦尔斯基结识了罗布人,但并没有就此止步,他此行还有更明确的目标——找到罗布泊。
在罗布人的指引下,普尔热瓦尔斯基探访了塔里木河的终点湖,他认为那便是见载于中国史注的罗布泊。令他十分吃惊的是,眼前的“罗布泊”,是一个平均水深不到半米的淡水湖沼,而中国史书《史记》和《汉书》中记载的罗布泊叫“蒲昌海”,意为“盐泽”,二者显然有着出入。
这个不同,并没有让普尔热瓦尔斯基怀疑自己找到的“罗布泊”,相反,他似乎有理由给自己的发现增加更大的意义。
普尔热瓦尔斯基的行囊里正装着欧洲人眼中最经典的中国地图——《大清一统舆图》,其中的新疆,是以康熙、乾隆年间两次有外国传教士参加的实地测量为基础绘制的。这本《大清一统舆图》中的罗布泊,位于普尔热瓦尔斯基刚刚亲手测量过的“罗布泊”的北方400多公里以外。
回到欧洲以后,普尔热瓦尔斯基向世界地理学界骄傲地宣布:他找到了罗布泊,此前所有地图上罗布泊的位置都是错误的!
“普尔热瓦尔斯基宣布的结果可以说震动了当时的地理学界,也招致了大量的批驳。”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院教授杨镰告诉记者。杨镰是楼兰研究专家,对楼兰的发现过程非常了解。他说:“普氏当时作出的结论,不但否定了西方历史地理学界的科研依据和结论,也对中国的历史记载发出了挑战。如果他是对的,那就意味着《史记》、《汉书》有关塔克拉玛干和罗布泊的章节有向壁虚构之嫌。”
这就是在19世纪末国际地理学界著名的“罗布泊位置之争”。不过,正是普尔热瓦尔斯基对罗布泊位置的质疑,才引出了赫定万里远赴新疆的探险。
此时,楼兰还没有进入国际地理学界的视野,全世界的探险家们都在探讨,罗布泊到底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哪里。
“罗布泊位置之争”正方反方,分别由普尔热瓦尔斯基和德国地理学家冯·李希霍芬为代表。
李希霍芬几乎走遍了中国各省,著有三卷巨著《中国》,他对中国的新疆特别“兴趣盎然”。
他的观点是:在罗布荒原,罗布泊分别有一北一南两个湖区,普氏到达的是“南湖”(当地人称为“喀喇库顺”),而《大清一统舆图》标示的罗布泊是“北湖”,也就是《史记》和《汉书》中的“蒲昌海”。
对此,普尔热瓦尔斯基的反驳简洁有力,他说自己是亲眼见过所谓“南湖”的,然而谁能证明在罗布荒原上还有“北湖”存在呢?
这样的提问,李希霍芬还真没办法回答辩驳。他几乎走遍全中国,就是没有亲自去过罗布泊。
在19世纪末期,新疆南部聚集着形形色色的外国人:外交官、探险家、职业情报贩子、商人、旅行家和各种对中国这个边远地区感兴趣的人物。这些人中也没有人真正到过罗布泊,用自己的测量证明罗布泊的位置所在。
李希霍芬没法亲自用实证反驳普尔热瓦尔斯基,他的学生赫定决定去试试。
赫定那时只有三十来岁,还不是后来那个蜚声世界的著名探险家。他探险事业和认知中国的起点,就从在中国新疆寻找罗布泊开始了。
60泉
1865年,斯文·赫定诞生在瑞典首都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他所处的时代,影响人类历史、改变世界地理认知的“地理大发现”刚刚过去,它的余波正引发着世界范围的探险热潮。
“地理大发现”是指15世纪至17世纪的大航海时代,欧洲的船队为寻找新的航线和贸易伙伴而远航世界各大洋。哥伦布、麦哲伦、达·伽马等一大批著名的航海家、探险家,在这一过程中发现了新大陆、新航线,把各大洲联系起来,也勾勒出了真实的世界版图。
到19世纪的时候,“地理大发现”引发的探险浪潮,变成了“向地图中的空白点宣战”,一支支探险队向着不为人所知的神秘之境挺进。在这个过程中,很多单枪匹马的无名之辈,凭借测绘了一条热带雨林中的河流,或标明某个处女峰的海拔,就在一夜之间名扬天下。
在这种气氛下长大的赫定,对未知的世界有一种执着的迷恋。19岁中学刚毕业,他得到了一个到俄国巴库当家庭教师的机会,从此就把故乡甩在了身后。那次工作结束后,年轻的斯文·赫定用所得的薪金作为路费,到波斯和中东进行了首次考察旅行。
1886年秋天,赫定进入大学学习,并获得了博士学位,他的导师,正是柏林大学地理学教授李希霍芬。那时候,李希霍芬正与普尔热瓦尔斯基就罗布泊位置争论得不可开交。赫定承继了导师对亚洲历史文化的痴迷,向往着能有机会前往中国。
1896年,普尔热瓦尔斯基再次前往中国新疆探险,却于途中去世。普氏的去世,并没有让“罗布泊位置之争”在地理学界的论战落下帷幕。19世纪末,因为没有一位探险家真正到达罗布泊的“北湖”,支持“中国史书记载的罗布泊位置是错误的”这一观点的人越来越多。
此时,站在反方立场的赫定,为了支持李希霍芬的推论,决定亲自走一趟罗布泊。
实际上,早在1890年12月,赫定就已经到过中国。他由俄国的鄂斯(又译为奥希)进入中国的新疆。此时的赫定还没有明确的探索目标,二十多岁的他冒险精神正旺,第一次中国之行更像是一次充满刺激的旅行。他拿着普尔热瓦尔斯基的探险笔记,沿着塔里木河进入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赫定的这次探险可远没有普尔热瓦尔斯基顺利,他在沙漠中迷路,整个驼队只有两个人活着走出了沙漠。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经历,让赫定对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有了清醒的认识,它被称为“死亡之海”的确名副其实。不过,这并没有让赫定打消探险的念头,他要做的是为自己做更充分的准备。
“1898年,赫定突然站出来说,他愿意前往罗布荒原,通过实地测量证实,是否确实存在‘北湖’。”杨镰说。
“北湖”应该在罗布荒原的北部,那是一片未经探索的“盲区”。“北湖”是否存在?罗布泊的位置记载是否正确?只有亲自到那里走一圈才能得到答案。危险性不言而喻,而对探险家来说,吸引力也正在于此。
赫定要当到达罗布荒原北部的“第一人”,而探明罗布泊位置的科学目标,给他带来了瑞典国王和诺贝尔基金会的资助。
1899年的初夏,赫定沿着塔里木河,再一次进入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做一次史无前例的罗布荒原南北穿越,才能探及“罗布泊位置之争”的脉门——“北湖”。
流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塔里木河,可能是世界上最神秘莫测的河流了。“塔里木”在古突厥语中,意为“注入湖泊、沙漠的河水支流”。“塔里木河”一名见于《清史稿》,系维语,意为“无缰之马”和“田地、种田”双重含义。
“无缰之马”确实是塔里木河的一个形象比喻。它是中国最大的内流河,水系复杂,河道摆动无定,水量更是难以捉摸。历史上,罗布泊就是塔里木河的河水汇成。但赫定来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时候,罗布泊早就从一个湖泊变成了罗布荒原。
那一年,塔里木河水量丰沛,赫定顺着河水一路漂流。12月7日,他的船队驶入塔里木河的一处叫做“新湖”的湖泊,其下游的河流已经完全结冰,无法漂流了。旅队在湖泊边停下来,赫定派来的陆路分队已经等在那里。
赫定扎营的地方是现在尉犁县南端一个湖泊的出入口,从这里向西北行3天就能到达库尔勒镇,附近也有一些维族村落。赫定觉得这里方便补给,便选定此处作为考察的大本营。
按计划,这一次他要从塔里木河穿行到南方的车尔臣河,行程大致为300公里,时间约为20天。离开大本营,他们也就离开了水源,在整个行程中,惟一能够补充水源的,是一个被罗布人称为“阿提米西布拉克”的淡水泉。
“阿提米西布拉克”从18世纪后期为探险家探悉,也有了一个汉语名字叫“60泉”。这个“死亡之海”中几乎惟一的水源补给地,是进入罗布荒原腹地的最重要的中继站,找到它,要靠运气,或者找到一个知道60泉位置的罗布人。
赫定这次探险似乎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他在普尔热瓦尔斯基的探险游记中读到过,60泉的具体位置,除了一个叫“阿不都热依木”的罗布人外,谁也不知道。普尔热瓦尔斯基描述,他是一个矫健的猎人,通过追踪一匹受伤的野骆驼,意外地发现了60泉,但是到哪里去找阿不都热依木,书里就没有写了。
非常幸运的是,赫定在大本营附近遇到了几个罗布人。赫定学过古突厥语,能够和罗布人进行交流。上一次他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探险时,就因为能说古突厥语,还被一个罗布人部落奉为上宾。
这一次,赫定遇见的罗布人中,刚好有一个正是阿不都热依木的弟弟。于是,阿不都热依木和他的弟弟一起,加入了赫定的驼队。
1900年的春天,万物复苏之时,赫定和他的驼队出发了。
这个35岁的瑞典探险家绝对料想不到,他的幸运远远不只是轻而易举地找到60泉。
幸运的过失
根据赫定的游记《我的探险生涯》所述,1900年3月23日傍晚,他和他的驼队在60泉池边的红柳胡杨林中宿营。
第二天,他们把所有的麻袋都装满了冰块。在冬季的沙漠中,冰块比水更容易携带,而且不会变质。这个做法至今仍是沙漠探险队的一大法宝。
从60泉开始,赫定做着细致的大地测量,一路南行。
60泉是广袤沙漠中的一片狭小绿洲,稀疏的胡杨林外就是一望无际、寸草不生的荒漠。赫定在探险日记中记载,这片沙漠并不像通常那样细沙堆积成高高低低的沙丘,更常见的是红褐色的土丘、丘陵。走了不久之后,他们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干涸了千百年的大湖湖底,地上的蜗牛壳、贝壳随处可见。死去的胡杨林也频频出现,似乎在昭示着,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水草丰美。
5天之后,驼队经过了一片荒丘,在沙包的环绕中,竟然有几间房子。赫定让队伍在一座“土楼”旁停下来休息,自己则研究这几间房子。他拿一把铁锹不断挖掘,挖出了几枚中国古币、几把铁斧、一些木雕。远处,还可看到几处土楼。
赫定原以为,这是罗布人因为逐水而居放弃的过渡性村落,但一个见多识广的罗布人奥尔得克否定了他的猜测。奥尔得克肯定地告诉赫定,这一带被视为绝域,罗布人从不涉足。
整个队伍中没有人知道这个村落的由来。虽然有些许好奇,但谁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一个不知道废弃了多少年的村落上,他们的目的地还远在上百公里外,在这里每耽搁一分钟,就会给后面的行程增加一份危险。
赫定很遗憾地离开这处遗址。傍晚,探险队来到一处凹地,里面竟长着几株活的红柳。这说明脚底下有水源,旅队应该赶紧挖井。但此时奥尔得克懊恼地对赫定说,他可能把铁锹遗落在下午经过的那个无名遗址了。那是全队仅有的一把铁锹。奥尔得克深知它的重要,表示自己愿意赶回去寻找铁锹,然后再沿着旅队的足迹追上来。
他们的宿营地与那个遗址已经有半天的路程,奥尔得克往返回来要第二天了。可是,刚到半夜,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可劲儿吹打着宿营地的帐篷。赫定很是担心单枪匹马去取铁锹的奥尔得克,但能做的也只是为他祈祷。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奥尔得克中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手里拿着那把铁锹。
不仅仅是一把铁锹,奥尔得克还带回了一个奇特经历和几块雕刻精美的木板。
奥尔得克说,他出发没多久就赶上了大风暴,路面上狂风卷起流沙,旅队原来的足迹完全消失了。他迷失了方向,只能慢慢摸索,竟然找到了一片土楼和房子。不过,这个土楼不是他们刚刚经过的那个遗址。这片房屋里有一些美丽的雕花木板,屋里散落一些钱币和雕像,四处都有,数量众多。从那里,奥尔得克再折向他们白天停留过的遗址,找回了铁锹。
赫定仔细端详着那几块浮雕木板,他能确定,这是一两千年以前的装饰板,而且从其精美的制作水平来看,装饰的绝不是普通人家。
这样的东西竟然出现在被称为“生命禁区”的罗布荒原,一下子激起了赫定的好奇心。凭借丰富的历史知识,他几乎断定,那片遗址是一个千年以前的人类聚居区,规模很大,文明程度很高。
赫定当即提出让奥尔得克带他找到这个神秘遗址,但奥尔得克和罗布人却不同意这样做,驼队的食物和冰块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个突然多出来的考察计划。
是继续向南走找到“北湖”,还是折回去考察神秘遗址,赫定只能二选其一。
赫定后来在回忆这个片段时说:“当时我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利弊判断,就马上决定了,明年冬天,我一定会再回到罗布沙漠。奥尔得克答应,保证把我带到他发现木刻板的那个古迹。他忘掉带上铁锹不是一个过失,而是一种运气,否则我永远也找不到那个遗址,永远完成不了这样伟大的发现。”
赫定带着探险队继续完成了罗布荒原的穿越,对塔里木河进行了一系列测绘。他们最后一直走到西藏东部。
这一次对罗布荒原的穿越,开启了斯文·赫定探险生涯的两个最大成就。其一是发现楼兰古城,其二是填补地图上西藏地区的大片空白。不过,这一次只是开端,他一生中先后六次考察了中国的新疆和西藏地区,两项成就还要花上数十年的时间才能完成。
不但如此,这次穿越的最初目标——罗布泊真正的位置也尚未确定。而赫定的兴趣,已经转移到那片擦肩而过的神秘遗址。他预感到,那会是更让人激动的发现。
本报记者 米艾尼
“KOKALNA”
1901年的春天,斯文·赫定如约回到了60泉,再一次把驼队的麻袋装满了冰块。他重新组织起探险队,让奥尔得克带着他去寻找那片神秘的遗址。
3月3日,沉睡十几个世纪的楼兰古城,迎来了跨越千年的探访者。
赫定的探险队在穿越一片低矮的土垄时,领头的骆驼突然止步,停在一个庞然大物面前,驮夫们爬了上去,大家都愣住了。
前面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庞大的土坯结构佛塔。在佛塔脚下,气势恢宏的古城散落分布在一条运河的两岸。
佛塔所在是一处寺庙废墟,从废墟中还可以想象出当年的壮丽。佛寺周围是一座园林,而园林南方正是罗布泊延伸过来的宽阔水域。遗址有间房屋仍然屹立,千年风沙也未将其吹倒。
赫定后来在探险记中叙述了他初见楼兰古城时的惊愕:
古城如同中了魔法而睡着,异常的沉静。似乎城中居民刚刚匆匆离去,我们就接踵而至了。整个古城,就像是一个“刚刚下班的市场”。
一辆马车的巨大实木车轮刚刚修补完好,等待重装,一栋房舍的大门半掩着似乎正等待远客到来。
整座古城就像是突然睡着了,随时都可能醒来。
赫定马上和助手一起开始挖掘考古。
楼兰遗址分布成好几块,赫定先挖掘的是1900年他们短暂停留过的“土楼”,它们是用砖、胡杨木、芦苇、红柳堆砌而成的,已经坍塌破败。距土楼几百米处有19间房屋,所有的房屋几乎都是木制的,墙壁则是用一束束的柳枝糊泥巴构筑而成,有3间房屋的门框依然挺立不倒,还有一扇门是敞开的。想来古城里最后一位居民推门离去后,这扇门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
在这处遗址,赫定只找到一些毛毯碎片、陶器碎片、中国钱币、断头绳子、靴子底和家畜的碎骨头。
随后,赫定移师到奥尔得克所发现的遗址,这个遗址规模较大,像是一座城池。激动人心的挖掘持续几天。赫定对每一间屋子都做了仔细的挖掘,他挖出很多宝贝:一米多高的佛祖雕像,刻着佛祖盘坐姿势的水平壁饰,雕琢极富艺术色彩的佛祖立像,莲花与其他种类的花朵的饰品,以及一些不完整的半身雕像等,这些雕塑都是木头的,保存得很好。
一间被太阳烤干的泥巴屋,里面有3道马槽,估计是当时的马厩。在这间屋子里,赫定挖出了最宝贵的东西,他们在一个马槽里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写有若干汉字;扒开马槽下的沙土,用手指把沙子和尘土过滤掉,结果一张又一张类似的纸片接连出土,总共有36张,每一张上面都写满汉字;另外还找到121根小木棍,棍子上镌满篆刻的铭文。
在一座由三间房子构成的建筑跟前,驮夫捡起一块小木板看了看,又随手扔在一边。斯文·赫定却在一瞥间,惊喜地看到那上面有黑墨写成的文字,马上如获至宝地将其捡了回来。
这些文字不是阿拉伯文也不是中文,不是蒙古文也不是藏文,即便是通晓古突厥语、鞑靼语、土耳其语等古老东方语言的赫定,看到这些文字也如看天书。而刻有类似文字的木简不断出现,是汉字之外出现最多的文字。
在这些不明所以的文字中,赫定注意到一个反复出现的词汇。
这个词赫定很眼熟,他在翻阅中亚的历史典籍时曾多次见到过,但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并不清楚。他根据典籍中对这些古代字母、词汇的注释,将这个词用拉丁字母拼写成“KOKALNA”。
斯文·赫定虽然极具语言天赋,而且有博士学位,但术业有专攻,在考古方面可以说是“门外汉”。在获得博士学位后,他没有听从老师的建议,以贯通历史地理的研究方法学习考古,而是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他的探险事业。所以,这些让他兴奋却又如坠云里雾里的探险收获,只能带回欧洲交给其他科学家进行评估。
虽然并不能马上指出自己究竟发现了什么,但是赫定知道自己的发现将引起轰动。他在自己的游记《中亚与西藏》中如此描述当时的心情:
对这些文书断片的辨认,将要无可质疑地把它的证言作为我辛苦探索的回报。它们将要把印记印在这整个的工作上,这工作是我几年来生活的主要内容。它们将要述说,这湖在什么时候存在过,什么人在这里居住过,他们生活在怎样的状态中,和中央亚细亚哪些部分有过来往,甚至于他们的国家叫做什么名字。这个可以说是被沙尘所湮灭了的国家,他们的历史往事老早就归入遗忘之乡,而他们的命运已经被历史删除,这一切,我希望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经过多个语言学家的分析,木简上的文字属于一种古印度文,叫佉卢文。“KOKALNA”有“城市”的含义,也是一个消失了十几个世纪的古代中亚国家的名字。
中国称呼这个国家为“楼兰”。
游移的湖
和斯文·赫定预期的一样,他带到欧洲的探险收获一经公布,即刻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其成就被视为20世纪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
从遗址、书简和文物可以推断出来,楼兰古城当年相当繁荣,城里有一家客栈、一家医院、一栋主管邮递事务的建筑、一间寺庙和无数的私人住宅。它屹立于丝绸之路上,向东通往中国内地,向西通往波斯、印度、叙利亚和罗马,是十分重要的通商口岸。
赫定也没有忘记他探险之旅的最初目的,经过两次深入罗布荒原的考察,他给出了罗布泊方位的一个新的界定。
在赫定看来,罗布泊和楼兰是密不可分的:在罗布泊北湖西边不远,就是坐落在丝路上的楼兰城。公元330年,塔里木河改道,罗布泊也发生了巨变……在沙漠南部形成了一两个新湖。与此同时,旧河道和旧湖逐渐干涸,楼兰被废弃,湮没在大漠中。
也就是说,赫定认为中国史书写的没有错,普尔热瓦尔斯基看到的“南湖”也没有错,都是罗布泊,这个湖移动了!
赫定为罗布泊写了一部地理专论,名叫《游移的湖》,提出了罗布泊位置一直在移动的理论。
这个理论现在地理学界仍有争议,不过,赫定给出的楼兰和罗布泊的地理定位,得到了一致认可:楼兰这个名字,如今在许多地图上,人们还是寻找不到,可是它的位置是容易指定的。若是我们拿出一本亚洲地图,在上面按照经纬找到北纬40度东经90度,那么我们就可以看见,在这个大陆的中心有它们的交叉点,标记出塔里木河的终点湖——罗布泊这个地名,这一带是古代楼兰的领域,楼兰的都城设置在离那个交叉点往北60公里至80公里的地方。
赫定认为他发现的楼兰古城就是古代楼兰国的都城,但这个论断至今没有充足的证据支撑。
杨镰告诉记者:“在目前已知的三四十处属于楼兰王国的遗址中,除了赫定发现的楼兰古城,没有哪个具有首都的规模。但是楼兰古城出土的遗物,体现出楼兰土著文化特征的并不多,这不像有悠久历史、独特文明的国家首都应有的情况。”
有历史学家根据《汉书》记载推测,公元前7年,汉代派军在楼兰屯边,楼兰改名鄯善,把国都从楼兰古城迁往偏西南的地点了(具体地点尚未发现)。而楼兰古城成为西域长史府所在地,目前从楼兰地区发现的文物资料,历史信息也以这之后的为多。
这座与人类文明隔绝了一千多年的古城,给后人留下了太多的谜团,也正因此,让无数考古学家趋之若鹜。而赫定给出的明确的地理位置坐标,让这座沉睡千年的古城一下子“宾客盈门”,来自各个国家的考古学家、地理地质学者、探险队、文物贩子、盗宝人接踵而至。楼兰古城之幸、之不幸,由此开始。
1905年美国的亨廷顿探险队;
1906年英国的斯坦因探险队;
1908—1909年日本的大谷光瑞探险队;
……
各国探险队在楼兰古城及罗布泊地区发掘出的文物数量之丰富、价值之大,一次次震惊世界。这里出土了各个时代的石器、木器、陶器、铜器、玻璃制品、古钱币等等,品种极其繁多,历史久远。
在各种出土文物中,楼兰古城出土的汉锦和晋代手抄《战国策》最为珍贵。汉锦大约制作于公元1—2世纪,做工精细,色彩绚丽,并绣有文字,如“延年益寿”、“昌乐光明”、“延年益寿宜子孙”等吉祥字样。这里发掘出的晋代手抄字纸,比欧洲最早的纸张都要早六百余年。在出土的文物中,还发现了西晋时期西域长史李柏写给焉耆王的信件,即“李柏文书”。
延续了数千年的文明,湮没了数千年的记忆,慢慢揭开了神秘面纱,楼兰古城,在风沙和荒烟中渐渐显露出来。
与此同时,那些记录着历史信息的珍贵文物,则大多被这些探险队、探险家们带回了自己的国家,从此散落于世界。比如“李柏文书”就被大谷光瑞带到了日本。而那些以盗宝为目的来到楼兰古城的文物贩子、盗宝人,他们发现、带走了什么,可能永远是个谜。
而关于楼兰的最大的谜团,从第一个发现人斯文·赫定就百思不得其解,至今仍在历史地理学界争论不休。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沙漠中的古国在公元四世纪忽然湮灭?
失落的世界
在楼兰古城被斯文·赫定发现之前,它的最后一位有记载的到访者要追溯到1600年前。
公元400年前后,东晋高僧法显西行取经,比著名的唐僧玄奘还要早两百多年。法显西行路上经过了楼兰,他在《佛国记》中记载,此地已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
那时的楼兰,已经是一座死城。
楼兰出土文物中所发现的年代最晚的木简,是记载有前凉建兴十八年(330年)的木简。据历史学家考证,楼兰王国于公元前176年建国,到公元4世纪前后消亡。这座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有五百多年的辉煌历史,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消亡,在历史舞台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此后留在中国历史文字中的楼兰,更多地成为一个文学符号或者历史典故。比如在唐代,楼兰反复出现在诗句之中,借以指代西域。王昌龄的《从军行》:“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李白《塞下曲》:“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等等,一千多年的时间里,没有人去追问楼兰如何出现,又如何湮灭。
我国对楼兰和罗布泊地区的考察,直到上世纪30年代才开始。那次考察又出现了斯文·赫定的身影。他在1926年底带着一支考察队来到北京,准备再次考察中国西北,最终进入罗布泊。没想到,筹备当中的考察计划遭到了学术界的强烈反对。
此时的中国学术界,已经清醒意识到保护国家历史文物的重要性和迫切性。清末民初,是中国文物流失海外最严重的时期。数不清的外国探险队、科考队、文物贩子、盗宝人蜂拥而来,他们或是科学考察,或是花钱购买,或是直接盗取,带走了无数记录着中华灿烂文明的文物。
时年已近古稀的赫定,在国际上享有极高声誉,但在这样的历史时期,中国学术界不能不对他的考察计划怀有戒心。幸而,赫定痴迷的是探险,而不像很多来中国的探险家那样醉心于财富。他和中国学术团体协会签订了协议,本次考察由中国、瑞典双方共同组成中瑞西北考察团,吸收了五名中国学者和四名中国学生,考察团采集和挖掘的一切动植物标本文物矿物质样品等等,都是中国的财产。发掘物品将送到瑞典评估,三年后必须送还中国。
这次考察,有了一个更为惊人的发现。
考察团在楼兰遗址中发现了一具老年女性的干尸。经过瑞典科研部门的分析,这具尸体是古代欧罗巴人的血统。
楼兰难道是一个处在中亚的欧洲文明?
西域地理研究专家夏训诚曾28次进入罗布泊地区考察,他告诉记者,在新中国对罗布泊和楼兰的考察过程中,曾先后发现了数十具类似的干尸。“我亲眼看到过一个小孩子的尸体,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显然是欧洲血统。”
语言学家从佉卢文上找到了新的线索,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们研究发现,楼兰出土的佉卢文文书中,有大量的土语,这些土语后来被叫做“吐火罗语”。这种语言属于腓尼基文字体系中最古老的文字。腓尼基在地中海东岸,黎巴嫩山脉所在的狭长地区。
欧洲学者认为,说吐火罗语的民族叫“古提”。古提人于公元前2180—2082年征服古巴比伦,建立了古提王朝。在距今3970年前,他们迁移到了亚洲中心,特别是塔克拉玛干一带,最东到达了甘肃西部,就是敦煌一带。
古提人就是楼兰人的祖先,他们建立了楼兰王国。但这只是一种假说。
楼兰王国曾经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驿站,起着“负水担粮,送迎汉使”的作用。丝绸之路联通欧亚,大量欧洲人顺着丝绸之路东迁,甚至曾直达当时中国的首都长安。他们在楼兰生活繁衍并埋骨于此,也是这些蓝眼睛干尸出现在楼兰的一个合理解释。
究竟是什么人创造了古代楼兰文明?现在还没有一个公认的答案。那么,又是什么导致了楼兰王国迅速而彻底的消亡?
有人提出过“大瘟疫说”,一场大瘟疫夺去了楼兰城内绝大多数居民的生命,侥幸存活的人纷纷逃离,楼兰因此而亡。
还有人认为楼兰亡于生物入侵。一种从两河流域传入的昆虫蝼蛄,给楼兰带来了致命的灾难。这种蝼蛄生活在土中,它们破坏田地,夺走了人类的粮食,人们无法消灭它们,只得弃城而去。
这样的猜测,让楼兰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之感,似乎也能解释楼兰之所以突然消失,但历史地理学界对此并不认同。
杨镰告诉记者,考察楼兰王国的兴衰命运,必须要把它和罗布泊、丝绸之路联系起来。前者是自然条件,后者是社会条件,学术界的争论主要集中在这两者的作用孰大孰小之上。
根据历史气候资料推算,公元100年左右,罗布泊地区由于气候的周期变化,风沙作用加强,加上河流的沉积作用,使得河道逐渐淤塞,塔里木河和孔雀河主河道向西南偏移,流经楼兰古城南北的河流水量逐渐减少。公元350年后,流经楼兰古城的南北河道完全干枯。没有水自然也就没有了生命,楼兰人被迫放弃古城,从此,楼兰便在史书中消失了。
在王国末期,严酷的现实已经让楼兰人有了保护环境的意识。杨镰说,学者们翻译了斯文·赫定带回欧洲的木简,从中发现了中国最早也最严厉的“森林保护法”:若连根砍断者, 无论谁都罚马一匹, 若砍断树木大枝者, 则罚母牛一头。
但是,罗布泊的干涸是一个不可逆的自然现象,楼兰人对林木的保护并没能阻挡这一进程的不断加剧。最终,他们只能弃城而走。
杨镰和夏训诚则更倾向于,丝绸之路改道是楼兰消亡的主因。
楼兰之兴,与丝绸之路的开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它是西域交通的重要枢纽,早期丝绸之路穿越沙漠最重要的中继点。然而,在公元四世纪前后,丝绸之路主要通道北移,新疆哈密、吐鲁番取代了楼兰的位置。楼兰古城所在的地区自然条件本就恶劣,这时候又赶上水源大幅减少,丝绸之路改道带走了这里繁荣的商业气息,再没有什么能够成为楼兰古城留住居民的因素。
古代丝绸之路,曾经见证中西方交流的一段重要历史。在罗布荒原上,这段灿烂的古代文明,藏在罗布人脚下的黄沙中,底蕴深厚,有待开掘。
1934年,赫定带领着中瑞西北考察团赴罗布泊考察时,还接受了当时南京政府的一项委托,考察建设一条横贯中国大陆的交通大动脉的可能性。在他主持的《中瑞科学考察报告》中,赫定满怀兴奋地提出了设想:
去罗布泊对我们来说意味着出现了光辉的前景,在原计划中,我就曾向南京政府提过塔里木河及孔雀河的利用问题。引水入罗布泊沙漠,使2000年前的古楼兰城附近的村庄复活,把那里的冲积平原变成良田和花园。让汽车公路经过楼兰,使这条古老的丝绸之路复苏。
这是一个宏大而美丽的设想,也是一个冒险家不切实际的幻想。
上个世纪末期,在罗布泊发现了全中国最大的钾盐矿。2006年,通往罗布泊的公路建成通车。赫定的部分设想算是实现了,但是半个世纪之前,塔里木河、孔雀河断流,罗布泊彻底干涸,让楼兰古城复活的愿望恐怕只能是一个虚妄的幻想。
而楼兰,如今仍然被列为“军事禁区”,科学考察队进入都需要严格的手续。“这是为了保护楼兰,现在,楼兰城的城墙已经有不少破损。”夏训诚说。
- 标签:
- 编辑:兰心
-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