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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诗人袁枚晒老友趣事引争吵:好友梦到李香君荐卷

  • 来源: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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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6-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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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到什么事都拿出来“晒”,这可不是现代人才有的喜好。200多年前,诗人袁枚就在他的《子不语》中“晒”了一位老友私下讲述的一桩趣事——李香君梦中来荐卷,结果引发一场风波。

  随园相聚,

  讲述梦中奇遇“李香君”

  话说乾隆三十五年(1770),当时还在四川邛州当太守的杨潮观来到随园。他和随园先生、诗人袁枚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暌违多年,见面自然无话不谈。杨潮观讲了一段亲身经历的事。

  十八年前,也就是乾隆壬申年(1752),河南乡试,41岁的杨潮观出任同考官。考卷看完、等待发榜的那一天,他在闱中翻阅一些落选的卷子。大概是连日劳累,有些倦怠,他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还做了一场梦。他看到一个约莫30岁上下的淡妆女子,穿着一条黑里透红的裙子,乌巾束额,个人不高,可是面目疏秀,一看就是江南人的模样。这女子走到杨潮观床前,揭开帷帐,低声说:“有一份‘桂花香’的卷子,求您千万帮忙,拜托了。”说罢,那女子就不见了。杨潮观在讶异之中惊醒过来,把这事跟其他同考官说了,大家都笑话他,说快发榜了怎么能再举荐卷子呢。不过他心里仍然开始留意起来,果然看到一份落第的卷子上面有“杏花时节桂花香”的句子。他大吃一惊,就特别认真阅看,发现这份卷子答得真好,特别是五道策问回答得尤其详明,看得出作者是饱学之士,并且很有才气,只是因为八股文写得不够好,所以落选了。正巧主考官发现已取中的一些卷子策论写得不好,让各同考官从落第的卷子选出一些好的替补,杨潮观赶紧把“桂花香”那份考卷推荐上去,主考看了很满意,就将这份卷子取中第八十三名。到拆卷填榜时,才知道卷子的主人是商丘老贡生侯元标,他的祖父正是侯朝宗。

  侯朝宗和李香君的故事,人所共知,所以大家都说杨潮观梦到的女子一定是李香君。杨潮观听了更是得意,到处向人夸耀,说自己在梦中见过李香君。

  看到《子不语》,

  老友一团怒火斥责“记录失实”

  不过,向袁枚绘声绘色地讲述的时候,这事已经过去十八年了。这十八年间,杨潮观肯定讲过好多遍,每次讲述,可能都有一些即兴发挥,咳唾成珠,有多少版本真说不清楚了。除了自矜自夸,当下得到一点精神慰藉,如风过耳,言者并无别的深意。可是,听者有心。对诸如此类“子不语”的怪力乱神的故事,袁枚向来情有独钟。当时,他饶有兴致地听了,过后,他余兴未减,两次写到这件事。于是,《李香君荐卷》的故事有了文字的形态,定型成为《子不语》卷三中的一篇和《随园诗话》卷八中的一条。《子不语》结集出版后,热心而好事的袁枚,又专门寄了一本给杨潮观,兴致勃勃的他根本没有料到,杨潮观的反应是朝他当头泼来一盆冷水,或者说掷来一团怒火——杨潮观立即托人给袁枚带去一封手书,厉声斥责袁枚记录失实,无中生有,并要求袁枚立即将此节文字“劈板削去”。两百多年后,重读这封信,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写信之时已经年逾古稀的杨潮观的怒气冲冲。

  也许杨氏本人当年的“神侃”已经不免添油加醋,经过袁才子的生花妙笔这么一渲染,就更加旖旎动人了。袁枚文字中那股兴致勃勃而又绘声绘色的神情,已经让杨潮观“为之骇然”,忍无可忍。最让杨潮观受不了的是其中两处:一处说他梦见李香君“揭帐私语”,一处说他事后沾沾自喜,“每夸于人,以为荣幸”。又是“揭帐”,又是“私语”,当然不免让人想入非非,甚至联想到床笫之私,岂止是“污蔑贞魂”,简直是“诬蔑交旧”,让杨潮观无脸见人!

  这封信开头还挺客气,只是自我申辩,可是写着写着,杨潮观越来越生气,忍不住指责袁枚对老朋友太不够意思,竟然“于笔尖侮弄如此”。末尾,杨潮观又以多年交契的身份,对袁枚婉言规劝,大意是说:《子不语》这类的书名,暴露了你公然“悖圣”、“妄诞”的思想本质,阁下现在名满天下,无人敢进忠言,今天鄙人就要以“畏友”的身份,进一番逆耳忠言,言下大有劝袁枚浪子回头悬崖勒马之意,最后还放出话来,叫袁枚好好反思一下,尽快“赐一回音”。

  袁枚反弹激烈,

  连回三封信逐条反驳

  杨潮观的文才是不错的,有《吟风阁杂剧》32种为证。不过,我觉得这封信写得并不“理直气壮”,怪就怪自己当年吹嘘过头。袁枚读了来信,觉得这老朋友的迂执真是既可气,又可笑。他当下回了信,连续三封信,洋洋洒洒,若算字数,起码是杨潮观来信的五倍。他逐条反驳,时而冷嘲热讽,时而杂以嘻笑,简直是撕破情面了。

  袁枚在信中说,《子不语》书中所写的,“皆莫须有之事,游戏谰言,何足为典要”,你居然认真起来,像作经史考据一样字字考订,还为此恼怒,真是迂腐到顶了。做梦本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梦见李香君之类的女子,也不足为奇,更不足为羞。这事可是你当年亲口说的,想来当时犹在壮年,“心地光明,率真便说,无所顾忌。目下日暮途穷,时时为身后之行述墓志铭起见,故想讳隐其前说邪?”这几句话是诛心之论,切中杨潮观的心结乃在“名节”二字,痛下针砭,笔锋犀利。

  袁枚反弹这么激烈,出乎我的意料,恐怕也出乎杨潮观意料。说实在的,杨潮观并不是一个道学家,更不是卫道之士。从《吟风阁杂剧》来看,他的剧本写的多半是市井细事,借此反映国计民生、人情世态,风格却每出以诙谐调笑,并不是一个板着面孔的人。他的生命中也不乏风流佳话。只是这场争论发生之时,杨潮观已经80岁了,他已步入生命中最后一年,比他年轻的袁枚也已经76岁了。两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为几十年前的一场梦争得如此认真,如此动气,真是不同寻常。杨潮观一生颇为入世,在官三十多年,勤政泽物,“廉敏有声”,曾编撰《古今治平汇要》,足见对事功的看重。志书中说他平生雅好著述,好像是致力于立言不朽。其实立言之外,他也冀望立德、立功以不朽,在“日暮途穷”的时候,这种意念变得越来越强烈。这是人之常情,袁枚的话稍嫌尖刻,不过倒是得其实的。在杨潮观,日薄西山,当年那个风流自赏的倜傥才子已经销磨殆尽;在袁枚,76岁的老人依然啸傲随园,才子脾气越老越犟。在杨潮观,这是一件关乎名教大节的事,有必要对故人“奉规”、“忠告”;在袁枚,这却只是一件“无甚关系事”,只是“与故人争闲气”。在生命的黄昏,在人生的价值观念上,两个老友之间的分歧终于暴露出来了。

  尘埃落定,

  二人又多了一层不解之缘

  这场争论让我领教了随园先生的率真、好辩和泼辣,领教了他的个性、文风和笔锋,真是不可小觑。他与诸方名流、各种好汉交锋,不依不饶,一枝笔锋横扫无数劲敌,《小仓山房尺牍》中还留有不少这类文字。存世的《牍外余言》第一条,就是替王安石等几位宋代人答辩,在场外旁听几百年前的辩论感到还不过瘾,干脆亲自上场,好辩、好事一至于此!不过,这次毕竟是对老朋友,显然不能穷追猛打,话虽然说得狠了些,也将来信附在后面,颇有“立此存照”之意,最终却有必要作少许让步、妥协,否则,几十年交情真要毁于一旦。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袁枚后来可能对《子不语》中这段故事的文本作了修订。杨潮观来信中说《李香君荐卷》中有“揭帐私语”四字,在今本《子不语》中,“私语”已经变成了“低语”。“低语”虽然也暗示某种亲密关系,却比“私语”少一些亲昵甚至暧昧的意味。另外,在故事最后,今本《子不语》写道:“方疑女子来托者即李香君”。“疑”字用得妙。我揣测原本用字不这么模糊,没有这么大的弹性空间,可惜一时没有更早的版本来作对证,至少就前面例子来说,杨潮观当时所见与今本是不一样的。

  这场风波没有使两个朋友渐行渐远。临终之时,杨潮观遗嘱要袁枚为其作传,这就是今存《国朝耆献类征初编》中的那篇《杨潮观传》。在传中,袁枚自言与杨潮观是总角之交,“性情绝不相似。余狂君狷,余疏俊,君笃诚。余厌闻二氏之说,而君酷嗜禅学,晚年戒律益严,故议论每多牴牾。”言下暗指这场争论。“世之人,游夏交相讥,管晏乃合传,虽异犹同,其即君与余之谓耶?”最终,他们的归宿是求同存异。风波平息,尘埃落定,杨潮观与随园又多了一层生死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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