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与福尔摩斯的"交集":笔下两起惊人相似疑案
孟子,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哲人;夏洛克·福尔摩斯,虚构的英国近代神探,这二位能有什么交集呢?孟子不懂侦探学,福尔摩斯在哲学方面和文学方面的知识等于零,他们的距离可以用八竿子都打不着来形容。
然而,在柯南道尔笔下的一桩谜案中,他们二位却有了交集,或者说是孟子和柯南道尔有了交集和默契。这是怎么回事呢?
孟子和柯南道尔
笔下两起
惊人相似的疑案
还是按照这两起案件发生的先后顺序来讲述吧。第一件疑案发生在战国时代的齐国,距今两千多年了,疑案的主人公是一位“良人”,也就是一位有妻室的男子,所谓“良人”,是妻子对老公的称呼。
看看这位“良人”的生存状况。
资产状况:具体不详,但家中有“一妻一妾”,能养活两个女人,经济状况应该还不错。
社交情况:经常在外面混得酒足饭饱,据他自己描述,与他一起吃喝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人,“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
疑点:收入来源不明,口头上说与高富帅交往,却从来未见过有显贵人士来他家拜访,“而未尝有显者来”。
案情目击者:他的妻子。
其妻高度怀疑老公高品质生活的来源,于是决定实施主动追踪。
第二起疑案发生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英国,案件的主人公是一位英国绅士,名叫内维尔·圣克莱尔,住在肯特郡的李镇,他娶了一位酿酒商的女儿为妻,生下两个孩子。
资产状况:按照小说《歪唇男人》的描述,“这个人显然很有钱,他购置了一座大别墅,把庭园治得很漂亮,生活得很豪华”。具体而言,他的全部债务总计88英镑10先令,而他在首都郡银行里就有存款220英镑,资产远远超过债务。
个人品质:无不良癖好,堪称良夫慈父。
社交情况:“与人无忤”,没和什么人结下梁子,估计挺好打交道的一个人。因为经济条件比较好,因此逐渐与邻近许多人交上朋友。
疑点:没有任何职业,也没有继承任何家产的痕迹,却在几家公司里有投资。其活动规律是,每天早晨进伦敦城,下午五点十四分坐火车回来。这段时间在干什么?不详。
案情目击者:圣克莱尔太太。
圣克莱尔太太从来没有对丈夫的收入来源产生过怀疑。1889年六月的一个星期一,圣克莱尔先生一大早就去了伦敦。稍迟,他的太太也去伦敦取邮件,然而散步经过天鹅闸巷时,却惊讶地发现她的先生居然在一家鸦片馆的三楼。圣克莱尔先生也看到了太太,惊叫一声消失。
圣克莱尔太太立即上楼去,结果遭阻拦,过了好一阵,等冲上楼时,她先生不见了,只看见满地是老公的衣服,楼上还有一位长相恐怖的乞丐:红色头发,歪斜嘴唇,一道长长的伤疤从眼角到下巴,他名叫休恩。
警方接到报案后,拘留了休恩,认为他绑架了圣克莱尔先生,但一直审讯不出任何线索。于是,圣克莱尔太太求助于神探夏洛克·福尔摩斯。
齐国“良人”的太太是实施主动追踪,而圣克莱尔太太是无意中的偶遇,但是,这两位太太都陷入了谜团,对先生定位的疑团。前者质疑老公的收入来源,后者质疑老公为何出现在鸦片馆和乞丐区。
两案的相似点:
令人羡慕的生活背后的不堪职业
在孟子笔下,这位齐国人的太太就扮演了侦探的角色,她主动实施追踪,发现真相。
一大早,这位齐国太太就尾随老公,发现了一个蹊跷现象,一路上根本没有任何有身份的人停下来跟她老公打招呼、交谈,“遍国中无与立谈者”,那么每天的可口饮食是从哪里来的?是谁招待他的?疑团更大了。
继续跟踪,她发现老公没有去高级酒店,也没有去高尚住宅区,而是去了城市东面的一片坟地,来干什么呢?乞讨!向那些祭祀死者的人讨要祭品,自然包括酒肉,当然,对方施舍的也是残羹冷炙;没吃饱,又向其他的祭祀者乞讨,“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
这位“良人”所谓的体面生活,在这片坟地里原形毕露,没有盛宴,没有交际,没有体面,没有尊严,所有的除了乞讨,还是乞讨。
而在柯南道尔的笔下,真相被神探福尔摩斯揭开。他花了一个夜晚进行艰苦地推测,终于破案。第二天,他带着助手华生赶到伦敦监狱,拿一块大海绵给乞丐休恩洗澡,很快,那些伪装纷纷掉落,露出一个大真相:乞丐休恩是圣克莱尔假扮的。
结局一样:齐国的“良人”和英国的圣克莱尔先生,都是靠乞讨来维持一种体面的生活。“良人”栖身于坟地,圣克莱尔先生栖身于鸦片馆,一切看似体面的生活表象,全来自于很不体面的求生方式,二者看似很不和谐,看似很割裂,但却是一个完整的供应链关系。
无论是两千多年前的孟子,还是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之交的柯南道尔,他们都发现在人世间有一个令人难堪的现象:令人羡慕的生活方式,或许来自于一种令人不忍目睹的职场方式。
孟子说:“则人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人们所用来追求富贵的那些手段,如果能不让家里的太太羞愧而哭泣的,恐怕很少。
而柯南道尔笔下的圣克莱尔先生讨生活的方式也令人恶心:“他装作卖火柴的小贩,就在针线街往下走不远,靠左手一边,可能你已注意到有一个小墙角,他每天就坐在那里,盘着腿儿,把少得可怜的几盒火柴放在膝上。由于他有着一副令人哀怜的样子,布施给他的小钱就犹如雨点般地落进人行道上他身边的一顶油腻的皮革帽子里。”
这段描写与《孟子》里关于“良人”在坟地乞讨时,吃完这家往那家乞讨的情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读经典的另一种体悟
圣贤书与侦探小说相参照地读
不堪的职场方式后面,必有一个不太高尚的动机。而在这个方面,也就是在体察世俗人心方面,孟子的圣贤书与柯南道尔的侦探小说有了一个交集。
孟子所说的齐国“良人”放下尊严不惜乞讨的动机无非就是:好吃好喝,而且还有好面子,用来在妻妾面前夸耀。
而柯南道尔笔下的圣克莱尔先生自己向福尔摩斯招供,他本来是一位记者,有一次为了调查伦敦乞丐的生活状况,于是卧底做了几个月的乞丐。他惊讶地发现,在伦敦当乞丐一年的收入至少有七百英镑,多于他在伦敦所谋的任何职业,恰巧他擅长化妆术,于是,伦敦街头有了一个叫休恩的面目狰狞的乞丐。而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每年七百英镑的收入以及后来的庄园和妻儿子女。
就动机和手段而言,齐国“良人”和十九世纪的英国人圣克莱尔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虽然一部是儒家经典,一部是纯粹的侦探小说,但二者都对人情世故有着深邃的了解和观察。
儒家经典不是高高在上用来教训人的,而是用来育化人的,必然要接地气,你看看孟子对乞丐出没地点和乞讨情形的描写,就知道亚圣对人情世俗的了解,是多么透彻。
而说到齐国“良人”之妻妾为不良老公相拥而泣的时候,又让人想到圣克莱尔先生的惶恐,他央求福尔摩斯和警长不要告诉他的妻子和儿女,他不想伤害到他们,由此可见侦探小说不止是讲究侦破技巧、逻辑推理而已,如果没有对人世间人心的描摹,福尔摩斯的形象也不会鲜活到今日。
孟子和福尔摩斯的职场虽不搭界,却有一个交集点:通人情,懂人心。
在《歪唇男人》中有这么一个描写:福尔摩斯将所有的枕头组成一个“东方式的沙发”,然后叼着烟斗,盘坐在上面,在幽暗的灯光里思索了一个通宵。我想,当时他思索的不只是案情线索,也有人心、人情,和孟子思索的是一回事。这算是他们的默契吧。 文/刘黎平(署名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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